木里是一个偏远的贫困县,生活在这里的人,特别是一些生活在山区的少数民族,他们的生存环境极封闭,极不容易。他们的生活里有许多我们无法想象的浪漫,但伴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困难,比如他们的医疗问题。
木里题材的拍摄,最早是在十几年前。而木里病人这个内容的拍摄,也已有好几年的时间。木里的许多地方,是很难去的,可能目前的中国,已经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像这里许多乡村这般难以抵达了。有时好不容易去一次,往往只能往返一个乡村。
当然,木里我已经去过好多次。洛水,理塘河,雅砻江,佳雀色拉尼布神山,太阳山,这个曾经的喇嘛王国集中着太多的摄人心魄的山水奇观。从面积上来讲,木里是个很大的县,我大约走过它的大部分的乡。
说到木里,就不得不说约瑟夫·洛克。洛克是个探险家,其实他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摄影师,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他给美国国家地理拍摄了大量的照片,这些照片就有许多是在木里拍的。应该是在十多年前,我就一直试图沿着洛克当年的行走路线走一趟,但由于各种原因始终都没有走完。到木里去应该说完全是因为洛克冥冥中的引领。刚开始在木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关注到病人问题,因为木里有太多吸引人的东西。
直到后来很偶然地遇到一个病人,这个病人的求医经历让我一下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把正在做的事先放一放,而去关注一下这里的人所面临的种种困难。
村民高徒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病人有些类似。那天他在山上放牲口时,摔断了腿,他在山里躺了很长时间,才被偶然经过这里的放羊人发现,放羊人赶紧下山,把高徒摔断腿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
高徒家在村里找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跟着放羊人到山上找到了高徒,然后把他往乡里抬。高徒家所属的乡叫俄亚乡,乡政府所在地的大村有个卫生院。从高徒出事的地点到乡里,其实只有十几里路的距离,但将断了腿的高徒送到乡里却耗去了七八个年轻人整整一天的工夫。小路缠绕在陡崖间,忽上忽下,又曲又窄。由于小路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抬高徒的人只能一个一个轮换,他们还要时不时的躲避着从头顶上落下来的飞石。
高徒被抬到了俄亚乡医院时,他的腿已经肿得像盆一样粗,疼得忍不住哇哇直叫。
医生检查了高徒的腿上的伤,又问了些受伤时的情况,然后就用纱布裹住了伤口,给他挂上一瓶药水。
看着高徒痛苦的样子,腿上的肿也一直不退,家人就去问医生,医生说,我只能这样处理了,这里也没有手术的条件,再没有其它的办法了。说完这话,医生就去照顾其他的病人。俄亚乡医院只有这一名医生,医院除了负责给下属几十个村子里的人治病,周边其它乡的人也会来治病,甚至还有邻省云南来的病人。
一天以后,高徒的腿还是不见一点好转,家人就派人到山里请来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当着医生的面说,弄不好的话,高徒这条腿就会保不住。
高徒的家人对老中医说,你在山里经常给人治疗这样的伤,请你用你的神技保住这条腿吧。老中医就说高徒的这个伤,要是在医疗条件稍微好点的地方,根本就不算什么多大的问题,但是在这儿,情况就不一样了。他说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保住高徒的这条腿,但他那确实有治疗这腿伤的草药,他可以试试。
老中医的家住在山上,在一条汹涌的大江的边上。
家人再次找来了那七八个年轻人,他们就又抬着高徒往十几里外的老中医家去。
山路忽高忽低,左弯右折,一路上,高徒在担架上疼得直叫唤。
高徒被转到了深山里的老中医家。中医说,高徒的腿伤,大约需要在他这治疗两个月的时间……
总的来说,木里是个神奇的地方,由于曾经环境闭塞,所以这里保留下了许多原始的东西,自然的、文化的。第一次去木里,感觉就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来到了过去的古老岁月。那时那里的许多村落还完全和外界没有联系,而他们和我们并不在同一个时间层面上。但这几年木里在快速的变化,木里的水资源很丰富,所以现在那里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工地,到处都在修电站,到处都在通路,成百上千年的密闭的空间正在逐一被打破,同样许多延续了成百上千年的独特文明,也转瞬即被主流文化淹没。假如说木里曾是上帝有意留在这个世间的一个伊甸园的话,那么这个伊甸园如今正在消失,或者说已经消失。
木里的这种变化或许会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生存环境发生巨大的改变,但这种改变又是以牺牲他们自己的文明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