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贤对谈录(一)

  甲:最近在读明斯基兄的《稳定不稳定经济》,深受启发,虽然不是经济学出身,总感觉斯基兄所论及经济体系中内在的金融危机及不稳定性不光纯粹是一个经济学问题,同时也是哲学上属于一个先验定理,在柏拉图所谓理念的世界已经占据自身的位置。同时在神学上,金融系统的内生不稳定性在逻辑也可以自洽,并在人性的词典中找到注脚。
  明斯基:前辈您这个论点倒是非常发人深省。在我成长的年代,神学已经离我们非常遥远,从人文背景下,我们更多地受到罗素、维特根斯坦、卡尔波普尔、马克思、萨特、海德格尔的影响,信仰充其量是不可知论,很难再从“nature law ”的角度考虑具体的经济学问题。其实在这本书里,我强调的观点是很工具理性的问题,基本上是就事论事。我主要从凯恩斯、新古典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中总结出自己的一个观点,即资本主义体系本身金融体系是不具有内在稳定性的,核心问题出在融资结构中的失衡性。
  乙:上述问题的提出对照进中国的现实也很有意义,参与讨论。
  甲:明斯基你的书我觉得比我的《基督教要义》要晦涩10倍,我作为外行人花了相当精力才大致总结了你的核心要点。即经济体系内在不稳定根源或者说重要原因是金融系统的不稳定,而金融系统的不稳定的重要原因在于融资结构及模式迁移所致,即你提到的融资行为逐步从对冲性融资迁移到投机性融资、投机性融资迁移到庞氏融资。这个视角确实较新古典经济学所刻意强调的一般均衡无误和凯恩斯主义者所误读的经济体系问题只是局部性和短期性的,有极大的进步。
  明斯基:资本主义体系的运行,赖以依赖金融体系的正常运转。但内在结构性缺陷,使得正常状态只不过是不正常之间的中间状态。
  乙: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一个经济体系的运转也是如此,总是在问题的解决中不断修正前行,关键是解决危机的内在纠正机制是否存在?读过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有明一代金融体系尚缺乏资本主义“数字化管理”和相应市场机制,整个社会被王朝之建立者固定在一套大而化之的礼教代替管理的体系之下,实际运转效率极低,最后在危机面前无法有效面临调整,虽有杰出人物亦无法逃脱动乱之循环,这本身是个悲剧。所以我觉得明斯基你提出金融体系危机内生性问题本身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如果一个问题有解决的方案或者被预见到,那就不是问题了。在我粗浅的理解下,是否由于最终贷款人的出现,危机总会过去的,不至于出现颠覆性的危机。
  甲:阳明兄,我觉得你把这些问题看得有一点不是那么深刻。实际上从神学角度看,我们可以把金融危机的原因和内在逻辑做很深入地剖析,但无法避免上述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可以说危机的本身就是人的危机,就如你说的即使政府或者央行作为经济危机的最后贷款人来为融资结构问题所造就的系统性风险买单,但实际上如明斯基所言,为经济体系的高通胀、低增长可能埋下伏笔,为下一次危机的到来埋伏了伏笔。为不道德买单的是另一个不道德的行为,这实际上是无前途的循环模式。
  明斯基:经济行为的主体是人本身,这往往被新古典学派所忽略。如您所讲,在融资结构迁移的背后隐藏着丰富的人性,而不仅仅是可以推理的数学公式。人性中贪婪、恐惧与脱离道德责任的因素对危机的起因、发展、高潮与最后的解决方案都起了极大作用。当债务规模增长速度高于名义GDP增长速度,各种泛滥的复杂金融衍生工具和相应信用中介机构的背职,并不是用市场均衡能解决的。
  乙:明兄,我的心学体系里强调“知行合一”、“心外无物”,我理解你的理论体系,除了融资结构之迁移理论外,还有一块就是企业投资预期问题,这实际上也是一个关键问题。企业之“心”与其知行之关系问题。
  明斯基:新古典经济学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忽略了企业投机性的本质,一般均衡在现实中很难以存在,因为你不可能协调“知、行、心、思”之关系。在经济系统运行正常的状态下,资本主义经济最多存在相应协调的“平静时期”,平静时期本身会鼓励企业进行更多之冒险行为,金融资产、资本资产估价也将随之调整,企业家由于预期的“知”而落至投资的“知”,进而落实到融资行为的行,知行所合一形成的合力对经济由稳定至不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甲:人的局限性和所持信息的有限性本身对经济系统的内在不稳定性增加了不确定性。投资行为、利润预期及资本品价格的高度关联性,实际上使得融资企业自身产生创造货币的能力,这一点与货币主义所强调的“货币中性”和倡导货币单一管制政策目标是有矛盾的。在现实中,货币完全独立于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而不与其他系统内要素产生关联,是很难的。关键问题,这种自发性货币创造过程可能对于个体而言是理性和市场化的,但最后产生的归集效果,可能就是毁灭性的,需要的是“最后贷款人”来安排后事。从神学角度看,政府负有维护社会秩序、实现公义之责任,“最后贷款人”的背后是政府凭借公权力所行使的“有形的手”,行为的后果一方面可以维系金融市场、实体经济之不坠,另一方面却俨然制造了人为高通货膨胀,并以邻为壑地输出通胀。为了实现社会秩序与经济秩序之稳定,而引发损害所有持币人利益的通胀现象,这本身就存在不公义的问题。这个世界本质是不完美的。
  乙:中国M2高企、平台债务问题、央企债务负债率过高问题、资金市场由于信用歧视而导致利率市场套利行为的存在,上述与货币和债务的问题表象是金融系统问题,同时具有融资结构趋于旁氏化的潜在风险,并走向最终贷款人出面兜底的可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可能也存在一个“致良知”的问题。结构的失衡背后还是人的失衡的问题,这个世界会好么?
  明斯基:中国的问题远比美国复杂,因为产权之不明晰,危机的过程可能在悄然无息中就被埋葬在另一个交易对价下。我比较担心美国另外一个潜在的债务问题,即医疗健康、社会福利改革所带来的潜在支出增加以及由此带来的刚性支出,这些福利本身就是通胀源泉之一。融资结构不要说从对冲演化之旁氏,一开始就是旁氏。
  甲:这和民主制度是密切关联的,一人一票制度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改革宗神学强调的是人格平等,但绝对不是人人绝对平等。这种绝对平等观下的一人一票制将选民放到上帝位置,自然自动创造货币,自动创造福利,融资结构链条的空间必然需要有人买单,要么是自欺欺人的旁氏融资,要么就是对外举债。
  乙:这个属于政治哲学范畴了,列奥.斯特劳斯曾论及目前西方民主制度造就整个西方社会偏离了贵族政治范畴而日益趋于平庸和堕落,从福利制度及所造就危机来看,确实是让人担忧的。明斯基兄所讲的金融危机内生性问题在目前这么一个大的社会环境下本来就是某种平庸政治的产物。
  明斯基:两位从神学、政治哲学角度重新解读经济领域出现的危机问题,确实让我深思。有些问题我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做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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