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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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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趟欧陆,感触颇多,遂以《欧陆拍砖》为题,一一推出,敬请文友指教。————————
一、大 道 罗 马
中国当今的都市们,哪个不渴望着有一个叫得响又易于被人记住的“城市名片”?不甘平庸或不落人后的当政者们大概为此最舍得花大力气,雄心勃勃去筹措,煞费苦心去谋划,套路不一去倒腾……很多城市可说心思费了,功夫下了,钱也花了,而弄出来的劳什子却往往不见好效果;很多城市虽然集结尖端人才组建高层智囊,但研讨出来的方案甫一亮相,就引人喷饭。
我们各级父母官这些年来没少游欧洲,当然更必须到罗马。每当倚靠在只剩断垣残壁的斗兽场边,每当徜徉在当年显赫广场如今著名废墟中,应该都不无感慨:“条条大道通罗马……”到底是谁给造出这么一句注定着长期有效永远不衰的广告词?
——“条条大道通罗马”最早一定不是广告词,更不是奥古斯都的智囊团队或秘书班子给一些个教授学者设宴桑拿洗脚才弄出来的宣传用语。但你今天若要把这句世界性成语生硬归入广告词,那也没法不让你生出嫉妒:因为它不仅带有广告诱惑与普世渲染,还兼有张扬显赫气派,给人指点迷津的功用……
倘若从实用地理学或应用地球学的角度上去认真抬杠,世界上任何大道或小路,都会通向地球上随意设置的任何一个地方——难道还有哪一条招牌大道或无名小径不通纽约?不通开普敦?不通巴格达?甚至不通斐济?不通库页岛或洪都拉斯?不通百慕大或马六海峡?
从这个基点上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其实是地地道道的一句废话。
但能把一句典型废话演绎成谚语或成语,演绎成真理或哲理,演绎成吸引力与诱惑力,演绎成历史曾经的络绎不绝和今天照旧的熙熙攘攘……这你就没了脾气,只能服气。
一
我去过一趟欧洲大陆,以巴黎为据点,先按规定北上,后又自主南下,一共走了20多天。此前还到过一次俄罗斯。涉足多座城市,看到其中不少城市都热衷于筹措“建市N年”的盛大庆典——比如巴黎、阿姆斯特丹、莫斯科、圣彼得堡——甚至马克思故乡小城特利尔……我做过一些粗浅的考察并有所发现,“建市N年”中的“N”到底数量多少?必定会影响到某市张扬口径显露出来的自豪指数,一般建市在七八百年上下的就会感到已经具备骄傲资格;上4位数即超过千年的,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而一过1千几百年,则更是无法掩掖地忘乎所以了……
而这套蹩脚的路数,人家罗马早就不玩了,作为城市的老祖宗,罗马早就没必要去抢注辈份,也不屑去争夺名号。而在罗马面前或身边表演“N年秀”企图充大扮老的多座城市,于我看其实都是不知天高地厚。
罗马城市建立的日期好像并不那么确定,但最迟也至少在公元前753年,这不但有广泛的考古史迹和存留的典籍所证实,罗马是一般不轻易打出“建市N年”的, 因为即使按照最迟的年头,一旦挂出“建市2700多年”的条幅,必然会吓着修容弄姿的小辈城市们。
罗马也许根本就不用去记忆自己太具体的生肖年月,在人类的发展档案里,在文明的演变册页上,在历史的沉积图景中,谁敢疏忽罗马?谁能淡忘罗马?谁去怠慢罗马?
当然,就像缓缓流淌,波纹不惊的台伯河一样,罗马总是呈现长辈应有的城府与矜持,总是透出祖辈或太祖辈的宽阔心胸,默默注视着世界与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罗马不屑张扬,但并不等于不作为,其他就不多说,一部名曰《罗马假日》的黑白影片,借助格里高利•派克和奥黛丽•赫本的经典表演,除了使人体味到真正的喜剧浪漫外,罗马的主要景点,也随着主人公的足履一个一个向你轮番展露。我敢说开设“罗马一日游”的旅行社一定是世界上最不费事的旅行社,因为,一日游2日游所选的景点,基本都按照电影这个现成的版本,只需按图索骥就算完成任务。倘若有哪一位导游真想为旅客着想,突破这个藩篱另寻其他景点,却往往是好心未必得到理解,因为游人早就定调:沿着赫本的足履去游览已经足够。
按照这个路线图巡游的确省时又省事儿:西班牙广场以及通往三圣山的西班牙台阶,万神庙以及附近的科斯梅迪圣母教堂,还有威尼斯广场、真言之口、特雷维喷泉(意译后就叫“三岔路喷泉”),天使城堡……除了被誉为“罗马观景台”的天使城堡稍稍靠近袖珍之国梵蒂冈以外,其他景点都分布在罗马竞技场周遭一带。
上述景点从观赏所需时间来说都显得比较简单,但要是想对其沉淀着的历史表情观测,那得够高中生背两个星期以上。如果驻足巨大的斗兽场,并由此沿着古道缓缓走向早已经成为废墟的古罗马广场,那历史的血腥与尘埃更会使得你久久为之惊悚——这已经不是一般大学课程所能承载,即使你终其一生去检索,都翻不完那尘封久远却未曾褪色的厚厚历史册页。
二
我比较愿意称Colosseum为罗马斗兽场,直接从其建造功用上去揭示比较直观;但译为罗马角斗场我也认为准确,毕竟人与狮、虎、熊等凶残动物进行殊死拼斗只是其中的节目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人与人决斗,以一方败死或双方齐亡为结局;文雅一点的还有圆形竞技场或者圆形剧场,由于它在公元72年~80年在弗拉维王朝期间修建,这个王朝经历了几位皇帝,所以也有在竞技场或圆形剧场前面加上相应的皇帝名字来命名:比如科洛西姆竞技场,哥罗塞姆圆形剧场等……
用战俘或奴隶去与凶猛动物搏击以制造娱乐,未必是罗马人的最先发明,但为野蛮的节目表演建造一个著名场馆以至成为文化遗产收录对象的,一定首推这个罗马斗兽场。站在斗兽场边的人感受当然不会全部一样,但一般都会萌生一种严肃感,至少你还不会偷懒,不会怠慢。
无需去叙述斗兽场设计建造的如何科学,设备功能的如何齐全;造型如何前卫——以至直接影响了全世界日后所有体育场馆的建造;也不必要从斗兽场的分区观赏和分层设座去作证当时的社会等级制度。斗兽场直接引发过已载史册的斯巴达起义,还拍摄过《角斗士》获得奥斯卡大奖等,早就成了历史常识或文化噱头,何必再去罗列?至于遭受过火灾,经历过地震,还活生生被愚蠢拆除去援建正在如火如荼建造的教堂或圣庙……就也不去提它了。
最不愿意去渲染的是有关决斗、角斗、恶斗的血腥与恐怖——毕竟中国的正史和野史也都有大量的人兽角斗记载,而且年代还比人家罗马还要久远些——只不过咱们祖宗那时候不大愿意去造一个能容纳七、八万人的公共场所,让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共同围坐一起娱乐。中国的帝王们一般只乐于建造阿房宫、铜雀台等仅供少数高级领导干部享用的宫殿。所以,凭单个建筑物去申领并抢下的文化遗产名录,在咱们这里从来就不是凤毛麟角。
斗兽场是罗马排列首位的一号象征,但坐落或者散落在废墟中的三座凯旋门,五、六个广场,多座神庙,若干宫殿、教堂、博物馆、纪念柱、记功碑、洗浴场、贞女之家、市政中心、讲坛……等,绝对不能说它们就可以忽视,或者可以轻描淡写。世人今天去罗马,想看的几乎都是一地废墟和一系列故址。破旧、残缺、变形、黧黑既是它们的可能价值所在,也正是游人为之不惜一切非来不可的诱惑所在。依稀可辨或似是而非并不重要,神秘传说与肆意传闻就让它们纠缠下去吧。
罗马废墟的一个价值所在是不可复制,比如国内早就有人用不同比例的“微缩”的方式,对现存于世上的多个著名景点进行摹仿:布达拉宫、埃及金字塔、阿蒙神庙、柬埔寨吴哥窟、美国大峡谷、巴黎凯旋门、埃菲尔铁塔、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印度泰姬陵、意大利比萨斜塔、北美尼亚加拉大瀑布、夏威夷火山、阿尔卑斯山滑雪场……各得其所,创意可嘉,价值自显。这种地方我是不去的,所以我不知道有没有“微缩”的罗马斗兽场,从现代技术的精密度来看,罗马斗兽场仍然存在被“微缩”,的可能,但罗马广场的大废墟,我看就没有哪一家敢去仿制了——要素太多,细节太严,陈迹太杂,配置太广,这已经够你头大,其他如历史人文气氛,这就更是无法酿制。
罗马除了以大面积废墟和数不胜数的遗址组成的旧城外,城市北边作为罗马新城区,则表现着另一种欣欣向荣和争奇斗艳,虽然规模与程度都暂时不能望纽约、法兰克福、斯图加特等项背,但作为G8之一的发达国家,罗马自然也不会在抱残守缺中志得意满。
——但台伯河以北的新城,即使楼再高,酒店在高档,街市再繁华,你去吗?
三
当然,依据今天的种种残留去历数罗马的昔日辉煌和历史沉积,作为中国人也不必为之自卑。其实仅从年头上去进行暴晒,中国在很多方面也并不相让:按暂定的罗马建城日期公元前753年算,咱西周已经换了10个皇帝——即便从有文字记录才算,西周共和元年在公元前841年,也比它罗马早上近百年呀。所以比年龄中国未必吃亏。西周首都镐京可惜不留面影,但从四方皆来朝贡的气势看,应该也不会差。公元前 509年罗马王政时代结束,罗马共和制开始,毕竟还是“推断”,而其时中国西周东迁已经261年,确有历史记载,东周首都洛阳时称洛邑,其繁华度与罗马应该有得一比。可惜的是,赞美镐京、洛邑的文字全都没有人家罗马那么牛气。
及至公元前27年,屋大维确立元首制,宣告共和制完结,罗马帝国建立,帝国的建立才被史家视为进入封建时期,此前都属于奴隶时期或者更加靠前的部落时期。那时候中国不但早就送走了东周,并还送走了短命的秦朝。西汉换了10个皇帝,已经进入尾声。早先在大汉边地骚扰不止的匈奴一族,在武帝时期李广、卫青、霍去病等猛将的持续征缴下,早已调头西去找哥特人搭伙,到欧陆那边驰骋逞威去了。
当然,人家罗马也没有闲着,从这个时候一直到安东尼王朝,出了一位被称为“罗马五贤帝”中的第二位——图拉真,在他的统治下,罗马帝国的领土横跨欧亚非三洲,欧陆自不必说;地中海属于“内海”也很自然;就连孤悬海外的大不列颠也望风臣服;北非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利比亚、埃及、苏丹,也全都或大部进入了罗马版图。那个时段在中国正值东汉后期三国序幕,曹操和袁绍公元200年在官渡PK,获胜后又于公元208年在赤壁和东吴对垒……
我有时候试着设想:像雄图大略的汉武帝,像诡诈著称的曹孟德,像某事讲求效果的司马懿父子,如果有机会与同时代的罗马帝王或军事统帅交手的话,结局到底如何?
罗马到塞维鲁王朝的君士坦丁大帝时,小亚细亚就开始进入他的法眼,这位历史上第一位信奉基督教的君王觉得向东扩展成了当务之急。当现在的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等幼发拉底地区又纳入罗马版图后,君士坦丁就于公元330年做出郑重决定:迁都拜占庭并将之改名为君士坦丁堡——这就是如今的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因为战线拉得太长,所谓鞭长莫及,罗马的继任统治者觉得很累,于是又冒出了把帝国一分为二的想法。公元395年,罗马帝国正式为东罗马和西罗马两部分。
分裂后西罗马版图仍然不小,但实力大遭削弱,多是遭到来自北方的哥特人(日耳曼人前身)欺负,拖拖沓沓维持了81年统治后,最后一位皇帝罗慕洛•奥古斯都于476年被哥特人拿掉。历史以此为界,宣告欧洲古代史结束,黑暗而漫长的中世纪开始。而在地中海东部的东罗马帝国(也称拜占庭帝国),其寿命仍在延续,直至1453年才被奥匈帝国所取代。而那时候的中国,一路越过了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宋、元、明……其时已经是明代宗的景泰年间了。
但,对于东罗马帝国,我认为其与所谓的“罗马帝国”已经没有多少关系,虽然这个政权是从地中海西岸迁来的,而且从体制设置等方面都承传着古罗马 衣钵,延续下来的皇帝一直还都“挂靠”着“罗马”这个品牌,但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实力上,都不复再有早期罗马的进取力和震慑力了。
四
罗马帝国最后都覆灭了,但奇怪的是这块“招牌”在诺大的欧洲里依然被人争夺抢不断,不管在东欧还是在西欧。
西罗马帝国覆灭后,西欧经历了300多年“没有皇冠的”时代。虽然迅速崛起的法兰克王国的势力大,也诞生了克洛维和丕平这样的强大君主,但他们毕竟仅仅是“国王”——亦即是仅仅能继承蛮族法统的地方君主,而不是继承罗马法统的“欧洲共主”——直到公元800年,法兰克国王查理在罗马大教堂接受了教皇的加冕,教皇宣布他为“罗马人皇帝”“奥古斯都”,这才算是“转正”的皇帝。
——这个“罗马人皇帝”实在耐人寻味:它象征着原先罗马帝国的权利和义务都合法地转移到了查理及其继承人的身上——早在公元476年就灭亡的西罗马皇帝系统,你说是借尸还魂也好,说是延续皇权也罢,总之罗马招牌还管用。
无独有偶,东罗马帝国也一样。拜占庭的灭亡,给了同为东正教的俄罗斯以可乘之机。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在东正教教士的强烈建议下,决定以“东罗马帝国继承人”的姿态出现,莫斯科更以“第三罗马”自居,自称“沙皇”(恺撒)。就这样,继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罗马人皇帝”法兰克国王查理)之后,俄国可说是欧洲历史上诞生的第四个帝国——俄罗斯帝国。俄罗斯这个原先只能称“公国”的边远地方,拼命与“罗马”拉上关系,不但历代沙皇都自称“第三罗马”,而且声称自己继承的是东罗马的东正教传统,以证明沙皇的皇冠从法统上仍然与罗马帝国息息相关。
翻阅史前皇历,检索欧陆草莽,你可以持强凌弱,另起炉灶,你可以驾驭时局,叱咤风云,但你要想纳入皇系,就不能离却罗马! 这种情况,就连最不按规矩出牌的拿破仑也未敢破例。这个小个子强人数度征服亚平宁半岛后,于1804年11月2日将罗马教皇召到巴黎,在城郊的枫丹白露宫为自己加冕。拿破仑曾公开宣称:他要像查理大帝那样,成为西方的皇帝,他不像“太阳王”路易十四那样,仅仅继承法国国王的遗产,而是像1000年前查理大帝那样继承“合法”的皇统。拿破仑此后迅速解散了“神圣罗马帝国”并取消了哈布斯堡家的“皇帝”称号,事实上也是想造成一种“法兰西皇帝即欧洲正统”的印象,而这个“正统”则无法与罗马分开。拿破仑既挖空心思要罗马教皇为自己加冕,还要封自己的儿子为“罗马王”……不但解决自己的问题,还为后辈继承铺平道路。
对谋求正统皇系的极权者来说,罗马的招牌很值钱;而对于一个国家的存在形态和运作手段来说,罗马——不管是王政时期、共和时期还是帝国时期——似乎都有更加值得接纳的东西。
罗马构建的帝国大厦,貌似在位者以血统为据将地位一代一代承袭下去,其实非也。这里的皇帝,绝对不等同东方某国的整个封建帝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从皇帝的终极权利来说,最高统治者的名称并不是真正的“皇帝”,虽然在非常时期他有着至高权力,但同时却多处受制约,充其量不过是“披着民主共和制外衣”的皇帝,或者是“披着皇帝外衣”的共和制首脑而已。从实际继承帝位的情况看,真正传到血统后辈的皇帝不多,早期的皇帝发现能干的人才后,先认成“干儿子”,然后才提议帝位由其继承,而这个提议还得受到元老院的审查……如从实际的运作看,不但最后继承帝位的人没有血统渊源,很多时候连人都不是罗马人,比如比如图拉真,不但没有任何世袭血统,而且还生在西班牙;至于名声显赫的君士但丁大帝,也是生于塞尔维亚。他们都靠着杰出的表现赢得推荐并获得尊位。
从王政时期沿袭下来的元老院制度,实在值得史家研读。元老院不但有监督皇帝的职能,还有类似于我们评先进似的给皇帝封赠称号——比如图拉真,元老院就给他选赠“最佳元首(Optimus princeps)”的称号……
从身居帝位的人来看,很多都主动给予公民或者平民更多权利,如塞维鲁王朝的卡拉卡拉皇帝,他颁布敕令,把罗马公民权授予境内自由人。让他们言论自由。罗马帝国期间,多次出现两帝共治,甚至四帝共治局面,最后戴克里先走极端创君主制——将皇帝的地位进一步抬高并神化,像倒是像个皇帝了,但距离分裂与倒台也就不远了。
作为希腊的好学生,有人说罗马毕竟有诸多方面是对希腊的进行模仿。但依我看,模仿算什么?只要利于构建真正的公民社会,即使是抄袭,我也认为它不失为欧洲文明的源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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