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前夕专访南京市市长季建业
2011-01-17 09:15 来源: 扬子晚报网
“进了中山门，就是南京人”。一年半前，“建业到建邺、广陵转金陵”的季建业带着这两句话，走马上任南京市市长。当时有这么一个段子说，现在扬州南京两地的官员会面，扬州官员总会带点“过来人”的口气拍拍南京同行的肩膀：“老季到你们那了，要不轻松了!”
不久前，季建业和南京市民网上聊天时，最恳切的一句话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扬州人都知道，季建业刚到扬州不久，一句带着调侃的扬州话顺口溜流行：“手一挥，赶快推;脚一跺(扬州话读“得”音)，赶快拆(扬州话读“册”音)。”而几年之后，当季建业要履新南京，扬州人却由衷地喊出“老季，舍不得你走”!——这就是“给一点时间”的魔力。
现在，也有南京市民在抱怨：到处挖地，扬尘，路堵……季市长是不是太急了?季建业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呢?市民想知道，其实季市长也想让市民知道。南京“两会”召开前夕，季建业接受本报专访，一个多小时内，从连记者都感觉“不太方便问”的“敏感话题”，到政策出台的“小内幕”，“老季”侃侃而谈，几乎让记者忘记这是个专访，而像是在和“爆料人”作了一次深谈。 本报记者 赵霞 孔小平 摄影 宋峤
时代重托
当中心城市、建创新城市、促金融聚集、做物流中心
南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访谈地点是南京市政府的一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有个小门，小门一打开，就是季建业的办公室——有记者形容为“套房”。一发现问题，推门就开会。看了这个套房，你马上明白为什么季市长刚到南京时，很多下属官员感觉“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南京被提升为“门户城市、中心城市、枢纽城市”。这让季建业“干一番事业”的雄心有了依托
“朱善璐书记有句话说的好，南京自重重，发动慢，启动慢，但速度上来了，就又好又快，还稳。”季建业说，他的第一个压力，来自时代的重托。
时代的重托，是指南京的历史性时代机遇。长三角一体化规划中，有个让南京人兴奋的提法：南京被提升为“门户城市、中心城市、枢纽城市”。这让季建业“干一番事业”的雄心有了依托，也让他肩膀上压力陡增。
“有个说法叫5678，我们有50多所高等院校、600多个省级以上科研机构、70多万在校大学生、80多位两院院士，全国除了北京、上海之外，就数南京了。在科技上，南京要做大文章。”
“南京迎来了新的高铁时代和海港时代。我们南京人准备好了吗?南京都市圈以南京为中心，就需要南京有辐射功能。”
“南京要打造金融集聚区，河西金融城规划120万平方米。”
“南京物流要借助物联网，中国邮政要在南京建物流中心，它是世界第三，中国第一的。中国外运也是中国领头的物流。两个物流龙头老大都到南京了，机遇!”
……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棋要一步步去走，一步都不能错。季市长，这个担子不轻啊。
河西金融，麒麟科技，下关商务，南部新城高铁飞机
“跨江发展提了多少年，长江隧道一建，就真正开始破题了。”
“江北新城，实际上刚刚启动。仙林新城，配套还不全。东山新城，功能不够。”
“河西重点是南部。金融城。”
“南部新城主要是火车站和机场。麒麟科技城是科技研发。燕子矶地区是化工园区。”
“下关，我们下了大决心，不能60年不变了，要建下关滨江商务城，基本可以启动了。”
百姓重托
城市居民6年收入翻番，敢不敢说?
他足足犹豫了两天
要让百姓有“恒产”、增“恒产”，这是季建业对南京人的一个许诺。在采访中，他数次提到“人无恒产则无恒心”。
这位曾直言“我的工资几十年也才能买个小房子”的市长心里很清楚，城市发展最有用的就是收入的增加。百姓为什么拼命贷款买房子?心里踏实啊。所以要加大市民财富的积累。
南京“双倍增”没把握也要说，说都不敢还敢做吗
南京市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了南京“十二五”的“双倍增”计划，农民收入5年倍增，城市居民6年倍增。而江苏省的计划是“7年倍增”。5年倍增，一年要增14.28%，压力很大。
季建业没有避讳这个难度。他甚至主动向本报记者“爆料”说，这个提法，他“犹豫过”：“我想了两天，要不要提这个双倍增。有点不敢提，你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但是我又想，要提，起码要说出来，不敢说，你还敢干吗?我想到时候就算达不到，差那么一点，百姓也还会原谅的，他们会说，‘这个季建业虽然说的话没达到，但尽力了’。但如果说都不敢说，你还敢做吗?”
民生举措不是什么“大礼包”，是本来应该还给百姓的
增收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上个月底南京推出的“十大民生举措”。季建业说，这笔民生支出账，他和几个副市长足足算了3个多月。
“你发现了吗?我在所有讲话和文字上都避免写‘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不是历史遗留问题，是发展中问题，当年是低成本发展，我当年在昆山工作，也给后面的人带来了这些问题。现在发展了，应该解决这个发展过程中的问题。这一算账，要给他们往前买15年保险，27万人大概总账要花80亿，市区两级政府要花50亿。我要讲的，这是应该还他们的代价，要给他们补上，应该给他们的待遇。”
“你们扬子晚报当时做的标题是年底大礼包，其实这个也不算是礼包，当时我就想要避免叫送礼包，因为这本来就是应该还给他们的。”
历史重托
打造明外郭-秦淮河百里风光带
“我是越规划越兴奋”
曾有个瑞士驻中国大使来南京问季建业，压力最大是什么?季建业说是环境问题。大使说很对但大使并不知道季建业说的“环境”还有更深层次的涵义，就是保护好老祖宗留下的人文和生态环境，包括先人留给南京的“山水城林”，历史留给南京的秦淮河、老城南。“不能让文明到我们这里就中断了!”
秦淮河百里风光带，让老季“越规划越兴奋”
有一次，季建业带着几个人，从上元门，沿土城头的老城墙，经仙鹤门、麒麟门、沧波门、高桥门走到上坊门，再换船，坐到入江口就是鱼嘴。这一路，有的地方可以走，有的地方不能走，要绕着走。一路上走过去发现，都是近郊城中村，垃圾遍地污水漫流，老百姓生活环境和质量一塌糊涂。
季建业看不下去，他又拿出了南京地图。“明外郭-秦淮河百里风光带，我是越规划越兴奋!”季建业说。因为这不光是现实的规划，更是让南京“历史文化名城、明文化”这一历史金字招牌重新闪光的关键举措。
“我就想，要是这一段打造既是人文绿色风光带，又是休闲的长廊，人文的走廊，该多好呀，所以就下了决心。请专家来看，专家一看，也激动啊，这么好一个地方。以这个风光带为主线，两边各控制一百米左右，打造18个节点公园，今后都还给百姓!”
老城南的保护，请来“国宝级”的专家
“老城南有些地卖了，为保护街区，市民专家提了不少意见，中央领导和省领导也十分关心。我们讨论后认为，我们穷也不穷这几个钱，少也不少这几个平方公里的土地。老城南是南京的民俗文化和市井文化的代表区域，你把它保护下来，是南京人的生活状态。所以整体保护。”
“保护、利用、改造、复兴，8个字。南京请了很多专家，我也去看了10多次，与专家讨论，专家弄好了，再请国家的国宝级专家们论证。这样今年可以开始启动了。门东门西、蒋百万故居，胡家花园等都能动起来了。”
敏感话题直言不讳
南京的雨污分流和报刊亭规划，一直是市民非常关心的两大焦点话题，这两个事情，无论媒体还是公众，引发的议论和批评都有一些，似乎该属于“敏感”话题。可是季建业在和本报记者的长谈中，却主动提到了这两个话题。
讲雨污分流：“网上把我骂死了”
本报记者刚刚提到“雨污分流”，很多百姓起初不了解，包括媒体也有一些质疑，季建业就接过话茬：“骂了我吧，网上有的还要厉害。”他说，这是一个利在千秋的工程，但来自于舆论、群众的压力，还有资金、施工组织、安全的压力，全压进来了。
“其实，如果要搞形象工程的话，这雨污分流的180亿可以不这样搞，像我们的紫峰大厦，世界第七，投资30多个亿，那我可以用这180亿在河西建6个紫峰大厦，那不就得了?但雨污分流的工程全在地下，看不见，还要挨点骂，应该是里子工程了吧?”
为什么要急着搞雨污分流?环境在治水上下了不少功夫，效果不明显，常常发黑发臭。问题在水里，根子在岸上。必须雨污分流。长远看，现在不搞以后更难搞。“今后再搞雨污分流这个工程是难上加难，大家说因为雨污分流，交通不便，可是如今每年新增小车10万辆，你算一算，再过五年十年动都动不了，交通组织方案都没法做。”
“雨污分流，包括小区出新，有时候百姓不是对雨污分流和小区改造本身有意见，而是对组织施工过程中的不当有意见，所以我能理解，工地扬尘、影响交通，对他们个人来说，是100%，所以很容易把这个问题放大，不断放大。还有人说，市长是不是要捞钱啊，你是不是自己带工程来了。这个是另当别论的。实际上，只要是对工作上的问题提意见，我们都能理解。”
“我对建委的几个同志也说了，做这个事情，就要承担，你说，在施工组织中，把煤气管道挖破了，把水管挖爆了，灰尘那么多，老百姓不骂你骂谁呢。我还是觉得南京人是很宽容的。那天我也去锁金村几个地方看了，道路改造、地下管网改造、小游园的建设，百姓都说很好。”
“老百姓对我们政府工作中的情况提出建议和意见，我们能理解，也能接受，也在努力改进。”
讲报亭规划：不是要拆掉，而是调整优化
讲到报刊亭规划，季建业冒出一句“乖乖”：“哎，像你们扬子晚报前面的系列报刊亭报道，哗，我当时在北京出差，还不知道这件事，那天凌晨1点回到家，翻了翻《扬子晚报》，乖乖，两个版，我心想，怎么回事啊。我早上7点10分打电话给秘书长，安排7点50分开会，后来你们第二天也发了那5条报刊亭整治出新基本政策。”
“关于报亭，我在前年三中路改造时就明确表示，报亭不是要拆掉，而是调整，要优化，不要影响人行道。”
“大南京”如数家珍
“南京的空间，我们的眼光是在600平方公里以内，还是6600平方公里以内?现在的情况是十分之一的地方集聚了南京经济总量的大部，也就是，9/10的城郊是潜力和希望所在，我们的眼光要俯视6600平方公里。”
讲“枢纽城市”：必须有很大作为才能辐射
“就铁路而言，南京将是中国五大枢纽之一，今后高铁6条线，8个方向，南京到上海73分钟，杭州53分钟，北京200多分钟。南京港将变为海港，南京将迎来新的高铁时代和海港时代。我们南京人准备好了吗?南京的平台是否能支撑这个发展?南京都市圈以南京为中心，就需要南京有辐射功能，那么南京的能量到底集聚到什么程度，十二五期间必须要有很大作为才能辐射。”
“解决科技创新问题，南京已经制定了20条政策，推进像模范马路、创新新区、麒麟科技创新园等。搭建物联网、智能交通、智能电网、新材料研究院等，下一步，南京的经济结构调整转型升级，发展创新型城市，很大程度上，要发挥‘5678’的优势，打好这副牌。要发展新兴产业，汽车、新能源、智能环保、电力自动化、生物医药等。”
讲“大南京”：高淳六合不能“灯下黑”
目前600平方公里的主城区，聚集了南京绝大部分的经济总量。而还有6000平方公里的城郊、农村，是南京手中最大的潜力“富矿”。季建业的眼光，已经“俯视6600平方公里”：南京的城市规模是特大型城市的规划，800多万人口，现在我们在思考一个问题，城市的功能、能力、空间、资源是不是能足以支撑未来的发展?
未来的目标和城市的体量，能否推动发展，这是我们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 现在南京这个现状是城乡二极结构，下一步就是如何突破这个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季建业特地提到了城乡统筹、城乡一体的问题。“城市的现代化程度到了相当的水平，而不少郊县的人均财力，与苏北发展状况不分上下，就是灯下黑，高淳、六合百姓也是拿的南京身份证啊。应该整体考虑问题，提到重要日程上。”
■采访中还有意外收获
市长细说民生城建
“民生城建”是季建业一直强调的城建思路。在访谈中，季市长似乎不经意地给我们透露了很多民生城建的信息，让看到料的记者激动不已。
很多地不建房子，
建小游园
“五年，城里要建100个以上的小游园，我已经让规划部门拿方案了，原来很多地块是要出让开发建房子的，现在要拿来建小游园。我有个想法，今后五年，让百姓出门300-500米就有绿色小游园，提升大家的生活品质。内金川河、北护城河等正在整治中，到时候河两侧也要打造一些小游园给老百姓。”
建个绿色休闲道，
不让汽车走
“我还提出要求，今后要建绿道，叫绿色休闲道，也叫健身步道，不受汽车干扰的，可以骑自行车，步行，很轻松地走。晚上去玄武湖散步，那里一边是喧闹的城市，一边是宁静的公园，多好的一个地方。人的身心肯定愉悦，所以玄武湖公园开放后成为市民家里的客厅，市民家里的院子花园，感受到前院后园这种生活，现在国外叫乐活，就是快乐的生活。”
“小吃中心”要上马，卖大饼油条
“还有小吃中心、小贩中心，都会逐步上马。为什么要搞小吃中心?摆摊卖东西影响城市景观，也没地方摆，可是现在这里弄那里弄，老百姓连买个早点和大饼油条也没地方买。而像新加坡这样的大城市，就有小吃中心、小贩中心，像肉骨茶，我就非常喜欢吃，每次去新加坡都会去吃，所以民生城建要为百姓考虑一切。”
不光玄武湖紫金山，
总统府鸡鸣寺也要整合
“紫金山玄武湖要建城市中央公园。紫金山和玄武湖公园现在两个不搭，虽然地理位置相近，要有机连起来。”
“下面还要把总统府、九华山、神策门、鸡鸣寺整成大的旅游景区。你看啊，到欧洲去，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瑞士、法国等都在山下整合了小镇资源。过去南京人出了中山门，到紫金山去爬山，是到乡下去，对不对?现在紫金山到城里了，所以要在更高层次整合好。”
“说到紫金山保护，有的简单说紫金山今后不能开饭店了，这是不准确的。紫金山这么大，35平方公里，没有服务设施怎么行?像体育公园开出来了，我去看了，连厕所、小卖部也没有，百姓吃饭喝茶也没地方。中山陵免费开放后，公交也没了，有次我经过陵园路，看到很多游客在路上走。所以服务设施还是要搞一些。但我们这个服务设施不是去给私人开的，是为游客服务的。”
优质医疗资源，
要“越过城墙跨过长江”
“城市功能中还有个文化教育和卫生资源，卫生资源大多集中在鼓楼区，政府投入的卫生资源没有越过城墙，跨过长江。所以现在要在河西南部新城、浦口新城等布置四个三甲医院，今年重点实施河西和南部新城，河西要把儿童医院的一部分功能弄过去。”
公交投入要争取
“上班30分钟就能到”
“综合交通枢纽除了外围交通，内部交通包括南京市的轨道交通，今后五年投资1000亿，建176公里的轨道交通。让老百姓坐地铁和公交的出行率提到40%左右，这样就可以根本上缓解交通压力。我还有一个目标，就是国际大城市的状况，上班平均30分钟就能到，您的汽车在主干道的时速达30公里/小时。这个是最好的一个交通状况了。”
尾声
累不累?有一点
到南京一年半，有官员说，季市长最大的“破坏”是用坏了无数张南京地图，而据季建业自己说，最大的“收获”则是不少的白发。他说，从昆山到扬州，他都没这么累过。
“开玩笑说，(到南京工作)这一年多来，是我最累的一年。从昆山到扬州，都没这么累过。”坐在本报记者对面的季建业，笑着指了指鬓边，“再开个玩笑，从几根白发，到少许，再到几缕，全都白起来了。”
记者追问：“是身累还是心累?还是都累?”季建业又笑了：“我强调下，不能说干得累。累不累的说多了，老百姓要说你是悲情主义者了。这一年多来，在工作中，我不断去熟悉南京、了解南京、读懂南京，越是熟悉了解读懂下去，越是觉得肩上的担子、责任和压力大。怎么回事?因为这个城市大，平台大，老百姓期待大。再宏观一点说，国内国际对我们的要求也高。”
季建业说，南京人很诚实、刻苦、开放、包容，也很勤勉、敦厚，干事比较实在，大家比较以诚相待。“对我们从外地来的‘新南京人’来说，南京人很包容。”
一座城市会因为一个市长而改变，一个市长也会被城市而改变。其实，老季已经比老南京还要了解南京。